第359章 季嬴

  按照傅叟的料想,如此一来,韩氏或许能对未来更放心一些。【】
  但为时已晚,且不说当时赵无恤尚无贤名,韩氏嫡孙女哪能看得上他一个贱庶子,往后的事情谁也料不就。
  现如今,这一计策的实施条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若是下出来,反倒会成一招烂棋。
  他清楚赵鞅的脾性,虽然去鲁国那一趟在无恤的劝诫下性情收敛了不少,与韩氏魏氏的关系稳固发展,对知氏也不再公然抵触。但赵鞅却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从不毁诺
  何况此计更可能一次性得罪韩氏司城乐氏两家人,结果还讨不到好。
  赵伯鲁与韩姬的婚约虽未正式公开,但在晋国卿大夫圈子内已经人尽皆知。而赵无恤与乐灵子的关系因为那场羊肠坂的风雪夜刺,以及他扶乐祁棺椁归宋,为其守灵一事更是无人不晓。
  一旦反悔,晋宋的卿大夫们会对赵氏不齿,伯鲁以后也再无颜面立于世了。说不定,对人颇讲究情义的赵无恤也会怨愤他……
  于是傅叟立刻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后之论吞回肚子里,集中精力应对赵鞅关于另一件事的询问。
  在赵无恤董安于尹铎等人的共同建议下,赵鞅这些时日一直在筹谋一件大事。
  那便是迁家
  尽管有许多反对意见,但赵鞅却意志坚定:“三年之内。要持续不断地往大原狼孟等地移民开拓,待到那数县之地人口多达十万后,便可以将赵氏的家庙迁到晋阳了”
  无恤在鲁国与三桓阳虎斗智斗勇之余。与晋国本土的消息来往也从未断掉,晋国内部听闻了他的事情,他也通过赵氏如饥似渴地了解晋国国内发生的各自变化。
  在上次建议赵鞅“高筑墙,广积粮”后,又陆续寄来了不少简牍,阐述自己对赵氏未来的想法和谋划。
  有了对赵氏领地经济人口十分熟悉计侨,还有聪慧的张孟谈辅佐。无恤对形势的分析愈发中肯。比如赵氏的田亩政策大本营转移计划对各小宗和领邑的集权手段等等,许多事情都戳中了赵鞅的痒处。他对无恤是越发的满意了……
  如此一来,小儿子虽然不在身边,却依然能向赵鞅进谏,拾遗补缺。不差于他的三个兄长
  但有一件事情赵无恤是不方便说的,那便是关于世子之位的归属。虽然赵鞅上次会面时许下了允诺。但他作为当事人,若是在简帛里一个劲的叨叨,言多必失,失了赵鞅欢心反倒不美。让那些已经意属无恤的赵氏的家臣,如董安于邮无正来谏言效果反而更好。
  “小子在与人博弈时,听说过一句话,叫金角银边草肚皮,迁都晋阳。可以避开敌对卿族的主力,又可放心开拓戎狄,经营好一角。其形势仿佛当年献公时的晋国”
  这是赵无恤在一张“公输纸”上写给赵鞅的亲笔信,也是他认为赵氏想要化国为家,必须经历的历程
  无恤在信中分析道,赵氏在新绛附近处于绝对劣势,太行以东的大片领土却又归属邯郸氏,其余诸邑四散。唯独在晋阳一代比较集中,而且山河形胜之地。易守难攻,可以作为军事要塞。只可惜,那里十多年前还是“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荆棘丛生之地,若是想要迁徙宗族中心,还需要长时间的开拓和改造。
  一如他所说的狡兔三窟,现在赵鞅依然年富力强,父子两人一人一边开拓反倒是更好的战略,虽然,无恤选择的地方恰恰是“草肚皮……
  开局不佳,不过能下成怎样,能不能一举翻盘,还得看下棋人段位如何
  ……
  与傅叟等人谈完公事后,赵鞅回到了居室,卧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捏着自己的眉宇,想着与赵无恤有关的事情。
  赵鞅也烦恼啊,做晋国次卿可不容易,一面要考虑宗族,赵氏内部,儿子们小宗家臣,纷乱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此外还得应付国内五个敌友,一面又要顾虑邦国,着实心累。
  但赵氏第一家臣董安于在晋阳主持大局,身边的尹铎和傅叟虽然各有所长,但却也各有所短,三个儿子并不足以依靠,他身边需要一个辅佐之人。
  就在此时,门扉处却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鞅性格刚强,对下严苛,他在处理政务或者休息的时候,无人敢扰。
  他皱着眉头大声问道:“何人在外吵闹?”
  “是女儿。”
  赵鞅的怒气凭空消散,来者正是他的养女季嬴。
  门扉推开,一朵红云飘了进来。
  季嬴穿着红色深衣,在门口脱下鲁缟织就的鞋履,只着洁白足衣推门而入。
  过去一年里,或许是唯二值得依靠的弟弟远行,季嬴也发生了她发生了极大的蜕变,从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变成了初开的繁花。
  虽在门外等候了许久,她却依然神气娴雅,姿态轻盈,不见有一丝一点的纷乱,举止间落落大方,文雅而自然。
  但也有不变的地方,比如那份发自内心的温柔和细腻,她脚步轻盈得像一片芦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蹑足走过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隔着十步,她便朝赵鞅裣衽行礼,道:“父亲安好。”
  赵鞅微笑着抬手:“免礼罢……”
  他忙于外事,知氏夫人身体不佳,魏姬不受宠爱,居于新绛赵府。所以下宫家事很大程度上被季嬴默默接了过去,凡是女子能负责参与的祭祀,全都一手包办。从未让赵鞅操心过。
  这也是让他颇为欣慰的一件事情。
  “父亲,腊祭的享祀已毕,接下来可还有事情需要女儿去安排的?”
  赵鞅想了想道:“也就剩下明岁开春的各种祭祀了。迎来送往方面,韩氏的阿虎已经成年,给韩氏的礼物要加倍,感谢下韩伯今日来拜访的好意。等到三月份时,伯鲁便要与韩氏女成婚了,那些宾礼之类,还须你多多操心……”
  季嬴应诺。又垂首道:“父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但说无妨。”
  “瓷器本出于成乡。技艺掌握在那些鲁国陶匠手中,去岁以后收了不少值得信任的赵氏陶匠为徒,在下宫也有建造瓷窑,如今销行天下的瓷器。七成产于下宫,三成产于成乡,分别被称为赵瓷成瓷,所获的金玉钱帛颇为可观。”
  赵鞅原本还面含微笑,现在却慢慢严肃起来了,自己这女儿,居然对赵氏的支柱产业如此了解,她的确和无恤一样,时不时就能让他另眼相看。
  “父亲政务繁忙。或许未曾发觉,自从今年**月间,半数鲁国陶匠去鲁国西鄙投奔无恤后。或者说,从无恤离开晋国后……”
  说到这,她面上有了一丝罕见的感伤,但转瞬即逝。
  无恤的远去虽然让季嬴一度伤神,但她本就坚强,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这一年多里俩人书信往来也没断过。季嬴亲手做的春服夏蝉衣秋服冬裘,鞋履一一寄了过去。无恤凡是有什么新颖的出产,也会让人送回来。
  比方说前几天,从鲁国寄来了不少似绢非绢,似麻非麻的东西,名为“纸”,质量好的可以用来书写,比沉重的竹简方便多了,质量差些的则可以用来做些不能为人道之的事情……
  想必宋国乐灵子处,也收到了一份罢?
  她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后继续说了下去。
  “从那以后,虽然下宫成乡出产的瓷器不减反增,但质量和外观却再无改进,连在新绛温县等地的售卖也有些萎缩。匠人们不得其解,女儿在开窑时去看过一眼,发觉大多都是青瓷,全然照搬原先的样式,成色虽无多少变化,但看着却索然无味。”
  “为何会觉得无趣无味?”
  “工匠们没有用心去做,只是在模仿无恤和鲁陶匠留下的工序而已。世人已经对此物见怪不怪,女儿听无恤说过,这类工艺,重点在于用心研制,推陈出新,才能长盛不衰。所以想恳求父亲,让我试着管一管瓷器烧制,何如?”
  说罢,她抬起了头,殷切地看着赵鞅。
  说到用心,说到对瓷器的喜爱,谁人能胜过她?
  季嬴眉清目秀,眸子清澈宛如水晶,颈项纤细温柔,肌肤晶莹细嫩,绝美的脸上自有一种安闲的态度,无法形容,只让赵鞅感慨不已。
  她与其父其母长得越来越像了。
  季嬴已经十六岁了,但赵鞅却迟迟未为她举行及笄之礼,她也不着急,反倒专注于未赵鞅分忧解难。
  于是赵鞅接受了这份好意,手指敲了敲案几,曰:“可”
  季嬴欣喜,再拜道谢,却听赵鞅提出了一个条件。
  “瓷器已经是赵氏柱石之一,无恤带着鲁陶匠创造此业,其中自有它的规矩,虽然你说得头头是道,可不能由着喜好乱来。这样罢,你先代管成乡那几个小瓷窑,看看半年后,会有怎样的成效……”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翌年夏五月,繁花似锦,鲁国西鄙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那是田间粟苗的颜色,是青蛙野草的颜色,也是济水濮水的颜色,岸边的杨柳,水中的荷叶,还有荡漾着绿色青苔的水花,一条条狭长的船只从上游驶来,呈百舸争流之势
  船上站着些着短打,腰间别短剑,手持两丈酋矛长戈长戟的兵卒,看这样子,似乎是在修习水战之法。
  岸边,穿着轻薄夏衣的鲁国小司寇三邑中大夫赵无恤却大摇其头。
  他对身边的张孟谈等人说道:“虽然这些武卒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已经初始水性,在快走的船上也能渐渐站稳脚跟了,但想要进入大野泽,与那些在水泊里活了半生的群盗抗衡,还差得远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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